后记一六 一只绣花鞋（1/2）

内容简介：因为一只绣花鞋，成为秋菊被打，小铁棍儿被打，陈敬济得以**的前言，并再次牵连出宋惠莲的故事，揭破了西门庆的**，带出了吴月娘的诉苦，体现出了潘金莲越来越骄横和失常的心理。

上一回，西门庆、潘金莲明确昼就干体力活儿，潘女士一度休克，可是她以坚贞不拔之忍耐力奋战到底，晚上回来她再次挑衅，重开战端，两人**无度，无以复加。第二天早晨起来，她发现少了一只绣花鞋，问春梅，问春梅，春梅说：“昨日我和爹搀扶着娘进来，秋菊抱娘的铺盖来。”妇人叫了秋菊来问。秋菊道：“我昨日没见娘穿着鞋进来。”妇人道：“你看乱说！我没穿鞋进来，莫不我精着脚进来了？”秋菊道：“娘你穿着鞋，怎的屋里没有？”妇人骂道：“贼仆从，还装憨儿！无过只在这屋里，你替我老实寻是的！”这秋菊三间屋里，床上床下，随处寻了一遍，那里讨那只鞋来？妇人道：“端的我这屋里有鬼，摄了我这只鞋去了。连我脚上穿的鞋都不见了，要你这仆从在屋里做甚么！”秋菊道：“倒只怕娘忘记落在花园里，没曾穿进来。”妇人道：“敢是操昏（这话不应该骂秋菊，应该反躬自省，放在自己身上正合适。）了，我鞋穿在脚上没穿在脚上，我不知道？”叫春梅：“你随着这仆从，往花园里寻去。寻出来便罢，若寻不出来，叫他院子里顶石头跪着。”这春梅真个押着他，花园随处并葡萄架跟前，寻了一遍儿，那里得来？

两个寻了一遍回来，春梅骂道：“仆从（小鱼吃虾米，虾米啃地皮。她自己也是仆从。），你媒妁婆迷了路儿──没的说了，王妈妈卖了磨──推不的了。”秋菊道：“不知什么人偷了娘的这只鞋去了，我没曾见娘穿进屋里去。敢是你昨日着花园门放了谁人，拾了娘的这只鞋去了。”被春梅一口稠唾沫啐了去，骂道：“贼见鬼的仆从，又搅缠起我来了！六娘叫门，我不替他开？可可儿的就放进人来了？你抱着娘的铺盖就不经心瞧瞧，还敢说嘴儿！”一面押她到屋里，回妇人说没有鞋。妇人叫揪出她到院子里跪着。秋菊哭丧着脸，说：“等我再往花园里寻一遍，寻不着随娘打罢。”春梅道：“娘休信她。花园里地也扫得干清洁净的，就是针也寻出来，那里讨鞋来？”秋菊道：“等我寻不出来，教娘打就是了。你在旁戳舌儿怎的！”妇人向春梅道：“也罢，你随着这仆从，看她那里寻去！”

春梅押着秋菊又返回花园，到花池边，松墙下，仔细搜寻，可是那里见得着那只绣花鞋？被春梅打了两个耳刮子，就要拉她回去见妇人，秋菊还要到藏春坞里寻找，春梅说那里是西门庆的暖房，潘金莲又没有已往，怎么能有？不外秋菊坚持己见，到了藏春坞，四处检察，照旧不见其踪迹，这时她望见了书箱，就已往翻看。春梅道：“这书箱内都是他的拜帖纸，娘的鞋怎的到这里？没的找捏词捱时光儿！翻的他恁乱腾腾的，惹他望见又是一场儿，你这歪砭骨可死的成了。”良久，只见秋菊说：“这不是娘的鞋？适才就知道调唆打我。”两小我私家把鞋拿了回去，潘金莲听说是在书箱里找到的，感受纳闷，把自己的鞋拿出来仔细端详，发现这只鞋和自己的鞋基内情同，只是锁线儿差些，一只是绿纱锁线，一只是翠蓝锁线，不仔细还辨认不出，等着穿在脚上试试，感受有些紧，这才知道那是宋惠莲的鞋。看出来，惠莲其时还不是夸口，她确实小脚无敌。

金莲暗想：“不知几时与了贼强人，不敢拿到屋里，悄悄藏放在那里。不想又被仆从翻将出来。”看了一回，说道：“这鞋不是我的。仆从，快与我跪着去！”付托春梅：“拿块石头给她顶着。”那秋菊哭起来，说道：“不是娘的鞋，是谁的鞋？我饶替娘寻出鞋来，还要打我；若是再寻不出来，不知还怎的打我哩（可以想见她平时是如何渡过的。）！”妇人骂道：“贼仆从，休说嘴！”春梅一面掇了块大石头顶在她头上。妇人又另换了一双鞋穿在脚上，嫌房里热，付托春梅把妆台放在玩花楼上，梳头去了，不在话下。

却说陈敬济早晨从铺子里进来寻衣服，走到花园角门首。小铁棍儿在那里正玩着，见陈敬济手里拿着一副银网巾圈儿，便问：“姑夫，你拿的什么？与了我耍子罢。”敬济道：“此是人家当的网巾圈儿，来赎，我寻出来与他。”那小猴子笑嘻嘻道：“姑夫，你与了我耍子罢，我换与你件好物件儿。”敬济道：“傻孩子，此是人家当的。你要，我另寻一副儿与你耍子。你有什么好物件，拿来我瞧。”那猴子便向腰里掏出一只红绣花鞋儿与敬济看。敬济便问：“是那里的？”那猴子笑嘻嘻道：“姑夫，我对你说了罢！我昨日在花园里耍子，望见俺爹吊着俺五娘两只腿儿，在葡萄架儿底下，摇摇摆摆。落伍俺爹进去了，我寻俺春梅女人要果子吃（春梅望见小铁棍儿了，可她硬是狡辩，说没人进来，只怨秋菊不小心。），在葡萄架底下拾了这只鞋。”敬济接在手里一看：曲似天边新月，红如退瓣莲花，把在掌中，恰刚三寸。就知是金莲脚上之物，便道：“你与了我，明日另寻一对好圈儿与你耍子。”猴子道：“姑夫你休哄我，我明日就问你要哩。”敬济道：“我不哄你。”那猴子一面笑的耍去了。

这敬济把鞋藏好，自己寻思：“我频频戏她，她口儿且是活，及到中间，又走滚了。不想天假其便，此鞋落在我手里。今日我着实撩逗她一番，不怕她不上帐儿。

陈敬济袖着鞋，迳往潘金莲房来。转过影壁，只见秋菊跪在院内，便戏道：“小大姐，为什么来？投充了新军，又掇起石头来了？”金莲在楼上听见，便叫春梅问道：“是谁说她掇（念多，用双手拿。）起石头来了？清洁这仆从没顶着？”春梅道：“是姑夫来了。秋菊顶着石头哩。”妇人便叫：“陈姐夫，楼上没人，你上来。”这小伙儿打步撩衣上的楼来。只见妇人在楼上，前面开了两扇窗儿，挂着湘帘，在那里临镜梳妆（这种情况之下，本不应该接见外人的，可是在西门府没有森严的礼法，只有濮上之音疯狂地回荡在西门府的上空。）。这陈敬济走到旁边一个小杌儿坐下，望见妇人黑油般头发，手挽着梳，还拖着地儿，红丝绳儿扎着一窝丝，戴着银丝鬏髻，还垫出一丝香云，鬏髻内安着许多玫瑰花瓣儿，妆扮的就是活观音（厥后泛起一个郑爱香儿，小名叫“郑观音”。不知道为什么要形容这一类的女人用“观音”的名号。）。须臾，妇人梳了头，掇过妆台去，向面盘内洗了手，穿上衣裳，唤春梅拿茶来与姐夫吃。那敬济只是笑，不做声。妇人因问：“姐夫，笑什么？”敬济道：“我笑你管情不见了些什么？”妇人道：“贼短命！我不见了，关你甚事？你怎的晓得？”敬济道：“你看，我盛情倒做了驴肝肺，你倒讪起我来。恁说，我去了。”抽身往楼下就走。被妇人一把手拉住，说道：“怪短命，会张致的！来旺儿媳妇子死了，没了想头了，却怎么还认的老娘（又提到了宋惠莲。可见元宵节时惠莲和陈敬济确实挺偏激，让潘金莲久久不能释怀。）。”因问：“你猜着我不见了什么物件儿？”这敬济向袖中取出来，提着鞋拽靶儿，笑道：“你看这个是谁的？”妇人道：“好短命，原来是你偷拿了我的鞋去了！教我打着丫头，绕地里寻。”敬济道：“你的工具怎么到得我手里？”妇人道：“我这屋里再有谁来？敢是你贼头鼠脑，偷了我这只鞋去了。”敬济道：“你老人家不怕羞。我这两日又不往你屋里来，我怎生偷你的？”妇人道：“好贼短命，等我对你爹说，你倒偷了我鞋，还说我不怕羞。”敬济道：“你只好拿爹来唬我而已。”妇人道：“你好小胆儿！明知道和来旺儿媳妇子七个八个（又一次提到宋惠莲，二人积怨太深。“七个八个”意思是“关系不清不白”，应该是指明知道西门庆和宋惠莲关系不明不白，陈敬济还敢调戏，所以说他胆子大。），你还调戏她，你几时有些忌惮儿的（他厥后尚有更斗胆的事儿，潘女士，你能见识到。）！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，这鞋怎落在你手里？及早实供出来，交还与我鞋，你还自制。自古‘物见主，必索取’。但道半个不字，教你死在我手里。”敬济道：“你老人家是个女番子，且倒是会放刁。这里无人，咱们好讲：你既要鞋，拿一件物事儿，我换与你，否则天雷也打不出去。”妇人道：“好短命！我的鞋应当还我，教换甚物事儿与你？”敬济笑道：“五娘，你拿你袖的那方汗巾儿赏与儿子，儿子与了你的鞋罢。”妇人道：“我明日另寻一方好汗巾儿，这汗巾儿是你爹成日眼里见过，欠好与你的。”敬济道：“我不。此外就与我一百方也不算，我一心只要你老人家这方汗巾儿（这显着就是向西门庆递出了挑战书。）。”妇人笑道：“好个牢成久惯的短命！我也没气力和你两个缠。”于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儿，上面连银三事儿都掠与他（想想第四回时，潘金莲刚和西门庆偷情被王婆抓住后，王婆为了控制二人，让他们交流信物。婆子道：“你们二人出语无凭，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，才见真情。”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簪来，插在妇人云髻上。妇人除下来袖了，恐怕抵家武大望见生疑。妇人却不愿拿什么出来，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，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，掠与西门庆收了。那时的潘金莲尚有羞恶之心，可如今的她变得放浪形骸之外了。）。

这陈敬济连忙接在手里，与她深深的唱个喏。妇人付托：“好生藏着，休教大姐望见，她不是好嘴头子。”敬济道：“我知道。”一面把鞋递与她，如此这般：“是小铁棍儿昨日在花园里拾的，今早拿着问我换网巾圈儿耍子。”如此这般，告诉了一遍。妇人听了，粉面通红，说道：“你看贼小仆从，把我这鞋弄的恁漆黑的！看我教他爹打他不打他（其时女人的鞋与脚是和性密切相关的。她现在才知道掩护自己**。）。”敬济道：“你弄杀我！打了他不打紧，敢就赖着我身上，是我说的。千万休要说罢。”妇人道：“我饶了小仆从，除非饶了蝎子（就连被蝎子螫了，都可以忍耐，可是不能原谅这小我私家，形容恨之入骨。她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要下狠手。）。”

两个正说在热闹处，忽听小厮来安儿来寻：“爹在前厅请姐夫写礼帖儿哩。”妇人连忙撺掇他出去了。她下得楼来，教春梅取板子来，要打秋菊。秋菊不愿躺，说道：“寻将娘的鞋来，娘还要打我！”妇人把陈敬济拿的鞋递与她看，骂道：“贼仆从，你把谁人当我的鞋，将这个放在那里？”秋菊望见，把眼瞪了半日，说道：“可是作怪的运动，怎生跑出第三只鞋来了？”妇人道：“好斗胆仆从！你拿谁的鞋来搪塞我，倒说我是三只脚的蟾（蟾蜍三足。在秋菊眼里这三只鞋没有区别，所以才有此说。）？”不由分说，教春梅拉倒，打了十下。打得秋菊抱股而哭，望着春梅道：“都是你开门，教人进来，收了娘的鞋，这回教娘打我。”春梅骂道：“你收拾娘的铺盖，丢了娘的鞋，娘打了你这几下儿，还敢诉苦人！多亏是一只鞋，若是娘头上的簪环不见了，你也推赖给别人？娘惜情儿，还打的你少。若是我，外边叫个小厮，辣辣地打上她二三十板，看这仆从怎么样的（现在都已经知道情由了，而且是春梅的过错，可是还要打秋菊。天理何在？）！”几句骂得秋菊忍气吞声，不言语了。

等西门庆忙完了，就来到金莲房中。这金莲千不合万不合，把小铁棍儿拾鞋之事告诉一遍，说道：“都是你这没质料的货平白干的运动！教贼万杀的小仆从把我的鞋拾了，拿到外头，谁没瞧见？被我知道，要将过来了。你不打他两下，到明日惯了他。”西门庆就不问：“谁告你说来（他的脑壳除了思考酒色财运，基础没有一点儿剖析能力。）。”一冲性子走到前边。那小猴儿不知，正在石台基顽耍，被西门庆揪住顶角，拳打脚踢，杀猪也似叫起来，刚刚住了手。这小猴子躺在地下，死了半日，慌得来昭两口子走来扶救，半日苏醒。见小厮鼻口流血，抱他到房里逐步问他，方知为拾鞋之事惹起事来。这一丈青气忿忿的走到后边厨下，指东骂西，一顿海骂道：“贼不逢好死的淫妇，王八羔子！我的孩子和你有甚冤仇？他才十一二岁，晓得什么？知道毴（女生殖器之俗称，各人自己去查罢。）也在哪块儿？平白地调唆打他恁一顿，打得鼻口中流血。倘使死了，淫妇、王八儿也欠好！称不了你甚么愿！”厨房里骂了，到前边又骂，整骂了一二日还不定。因金莲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，还不知。

在西门府里，仆从没有人权可言，其时社会也没有《未成年人掩护法》，仆从被打被骂，只能吃哑巴亏。好比像小铁棍儿的母亲，只管心知肚明，知道诽语的泉源，可是也毫无措施，没有任何的气力和资源可资使用，唯有自己身上的一件武器，尚可发泄不满。有文化的人，好比屈原，可以创作《离骚》来发泄怨言，但这些胸无点墨、无权无势的仆从怎么办？她只能通过咒骂来解恨。我也在想，中国人之所以发现了这么多种骂法，都是被逼出来的。如果能够像民主社会那样民主公正、言论自由，人是不是能少了许多怨气？谁说中国没有言论自由？只要不攻击政府，在“小我私家骂架领域”，你完全可以变着名堂知无不言的，封建政府不会干预干与。

晚夕上床宿歇，西门庆见妇人脚上穿着两只绿绸子睡鞋，大红提根儿，因说道：“啊呀，如何穿这个鞋在脚？怪怪的欠悦目。”妇人道：“我只一双红睡鞋，倒吃小仆从将一只弄油了，那里再讨第二双来？”西门庆道：“我的儿，你到明日做一双儿穿在脚上。你不知，我达达一心欢喜穿红鞋儿，看着心里爱（由此可见，他迷恋宋惠莲情有可原。）。”妇人道：“怪仆从！可可儿的想起一件事来，我要说，又忘了。”因令春梅：“你取那只鞋来与他瞧。你认的这鞋是谁的鞋？”西门庆道：“我不知是谁的鞋。”妇人道：“你看他还打张鸡儿（装没事儿人一般。）哩！瞒着我，黄猫黑尾，你干的好茧儿！来旺儿媳妇子的一只臭蹄子，掌上珠也一般，收藏在藏春坞雪洞儿里拜帖匣子内。什么稀罕物件，也不妥家化化的！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，堕阿鼻地狱！”又指着秋菊骂道：“这仆从当我的鞋，又翻出来，教我打了几下。”付托春梅：“及早与我掠出去！”春梅把鞋掠在地下，看着秋菊说道：“赏与你穿了罢！”那秋菊拾在手里，说道：“娘这个鞋，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而已。”妇人骂道：“贼仆从，她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！否则，怎的把她的鞋这等收藏的娇贵？到明日好传代！没廉耻的货！”秋菊拿着鞋就往外走，被妇人又叫回来，付托：“取刀来，等我把淫妇剁个几截，掠到茅厕里去！叫贼淫妇阴山背后，永世不得超生（恨甚！毒矣！绣像本批注：写要强妇人的邪心痴妒，入木三分。））！”因向西门庆道：“你看着越心疼，我越发偏剁个样儿你瞧。”西门庆笑道：“怪仆从，丢开手而已。我那里有这个心！”妇人道：“你没这个心，你就赌了誓。淫妇死的不知往那去了，你还留着她的鞋做什么？及早赶晚儿，好思想她。正经我们和你恁一场，你也没恁个心儿，还要人和你一心一计哩！”西门庆笑道：“而已，怪小淫妇儿，偏有这些儿的！她就在时，也没曾在你跟前行差了礼法。”于是搂过粉项来就亲了个嘴，两个**做一处。正是：感人春色娇还媚，惹蝶芳心软又浓。

有两个女人死后，获得西门庆的所谓记挂，一是宋惠莲，再就是李瓶儿。瓶儿死后，西门庆确实悲痛欲绝，不光绝食，大操大办，又是一口一个“我好仁义的姐姐”，而且让画师给瓶儿写真，有半身像，有全身像，要终其一生保留这两张画像。在丧礼期间，这几个妻子就充满了妒意，可是没有措施，只好听之任之，等西门庆一死，“月娘分付把李瓶儿灵床连影（画像）抬出去，一把火烧了。将箱笼都搬到上房内堆放。”这两种场景颇为相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