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记之九 流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人间（2/2）

这一天也是应当失事。阴历四月十八是李娇儿生日，院里老鸨和李桂姐等堂客都来祝贺，月娘留众人喝酒。而西门庆当天到外边赴宴，不在家。惠莲早晨已往打了个照面儿，就回到屋里睡觉，直睡到黄昏，后边让丫环找了一两遍她照旧不出来，孙雪娥有了捏词，就来找她，说道：“嫂子做了玉尤物（词话本上是“王尤物”，指王昭君。），怎么这样难请？”惠莲只顾头朝里睡，不搭理她。雪娥又说：“嫂子，你在想念你家旺官儿吗？早这样牵挂就好了。要不是因为你，他现在还在西门庆家里呢。”惠莲听她这样说，又想起潘金莲曾经说过的话，翻身跳起来，对雪娥说道：“你别过来浪声颡气（说话轻浮刻薄。）的！他确实因为我被弄出去了。你怎么样？不也是因为他被打了一顿，撵的不容上前（应指其被取消小妾身份，上不得台面了。）。非得逼人讲出来。各人相互迁就些儿吧，何须非得主动找茬儿呢？”这雪娥心中震怒，骂道：“好贼仆从（她也是仆从。）！养汉淫妇（她和来旺儿也不明不白的。）！如何斗胆骂我？”惠莲道：“我是仆从淫妇，你是仆从小妇！我养汉养主子，强如你养仆从（词锋犀利，直刺对方软肋。）！你背地偷我男子也就算了，如今还来这里折腾？”这几句话，把雪娥说得急了，冷不防冲上前去，一巴掌打在惠莲脸上，打得她脸上通红，她背水一战，绝地还击，一头撞了上去，两个就此扭打在一起。一丈青慌忙过来劝架，把雪娥拉走了，可是两人骂不停口，月娘过来骂了两句：“你们都没些规则，不管家里有没有客人，就炒得家反宅乱的！等你主子回来，看我对你主子说不说。”月娘看惠莲头发被揪乱了，让她梳好头发到后边去，惠莲一声儿不言语。等把月娘众人打发走了，惠莲倒插上门，哭泣不止，直哭到掌灯时分，实在咽不下这口吻，自缢身亡。亡年二十五岁。

孙雪娥这一巴掌，取消了她活下去的信心。

正是：世间好物不坚牢，彩云易散琉璃脆。

等众人发现的时候，惠莲早就已经呜呼哀哉了。雪娥这才知道闯了大祸，怕西门庆回来查根问底，归罪于己，在上房跪着苦求月娘，让她休提自己和惠莲嚷闹这一节，月娘看她吓得谁人腔调儿，心中不忍，说道：“此时你才知道畏惧，当初少说一句儿不就好了。”晚上西门庆回来之后，月娘说惠莲因为想念男子，哭了一天，最后寻了短见。虽然月娘出于仁慈之心，不想再让雪娥有个三长两短，可是她无疑也剥夺了为惠莲主持一下正义的时机，而西门庆听说后，冷冷地说了一句：“她真是个拙妇，原来没福（他认为给人家几个小钱儿，就是让惠莲幸福了。和他有关系的女人没有有福的，都被带入人间地狱里了。）。”

这就是曾经在床上和惠莲誓同生死的男子所下的评语。

家里出了人命，必须要让官府知道，西门庆给知县的回复是：家里请客人喝酒，惠莲掌管银器，因为丢失了一件银酒盅，怕家主盘问责怪，自缢身死（中国人的命向来不值钱，一件银器就值一条人命。）。他又送知县三十两银子，知县也就稀里糊涂地相识了，派人要收尸火葬。

正要火葬，惠莲的父亲宋仁过来阻止，并大叫冤枉，说他女儿死得不明不白，并说西门庆倚势她，她贞节不从（虽然这谈不上。），被威逼身死，如果知县不给一个说法，他就要往上告。这样各人都不敢焚烧，一哄而散。当西门庆听说发生这样的事儿后，心中震怒，骂道：“找死的王老五骗子，这等可恶。”于是给知县写了一封信，知县对于这个“钱爹”的下令从来不敢怠慢，派人把宋仁绑进府衙，宣判他倚尸讹诈的罪名建设，打了二十大板，打得双腿鲜血淋漓，并要求他写下保证书，不得再次骚扰西门庆，于是把宋惠莲的尸体火葬了。宋仁回抵家中，伤势严重，主要是生气难当，再加熏染了瘟疫，没几天时光，也追随女儿而去了。

要说西门庆倚仗势力强暴，这是无中生有，而且说他意图讹诈，也有这种嫌疑，不外宋仁说自己女儿死的不明不白，想要官府查明真相，这个要求无可厚非。况且，不管怎样，宋仁不算老丈人，也是情人的父亲，虽然毗连的纽带——宋惠莲的**——不存在了，他岂非就不能讲一点情感吗？

男子好色也罢，贪权也行，丧尽天良、全无心肝若此，滥杀无辜、毫无人性如斯，却只能让人痛恨不已了。每当读这几回的时候，我都有“使行人到此,忠愤气填膺,有泪如倾”的感受。

女性朋侪们，千万别宣扬“嫁人当嫁西门庆”这样的论调，你先要掂量一下自己和家人一共有几颗脑壳，再决议不迟。

接下来，我要写一份刑事讯断书。

世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讯断书，因为这是没有结论、无法可依的讯断书，讯断的是辩证的灰色地带，不是像在执法准绳之下那样的黑白明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