政治与生殖器（1/1）
小如兄：
我“隐而不退”以后，一位浩劫余生的好朋侪胡虚一写了三封信给我，说我至少不应连最好的朋侪都不见，我回信说：
“看了老兄三封信，很感动。只是既然发愿一隐，也就不近人情了。我总以为在国民党高压下，小我私家已无友情之可言，似乎被装在一个椭圆形的棺材内里门生或再传门生的纪录。今存五十三篇，其中《尚贤》、《尚，除了扭成一团，也别无他法。我以为我没法过正凡人的生活了，所以也就爽性做山林之隐了。此举对老朋侪实在做得太绝了一点，有时想来，不无黯然。”
这次你在一别十二年后，来台一行，远托异国，今人所喜，于情于理，你我都该畅叙别情离绪一次，大谈敦煌往事、山东大女人“俺不来啦”及其他，只不巧我已于八月二十八日遁入有四座警员局（入山前漏算了一个）一所宪兵队的阳明山里，重晤老友，诸多未便（此四字颇有官味，可恶），所以黯然良久以后，决议照旧演出苏曼殊的“我再来时人已去”，使你见不到我了。幸亏我一切都没变，一切都“音容宛在”，十二年来，人稍老稍胖自然难免，但因为养生有道，除挖苦国民党外无不良嗜好，所以“望之如三十许人”，虽无道骨仙风干山上，也无冷汗鲜事于床上，人生至此，又安得不乐？天公究竟疼的是受难之人，竞将坐牢期间，一概扣除不算，故我仍是狼虎之年，做狼虎之事，股市坚挺，形势大好，人生至此，又何须竞选什么国聚会会议员、做什么大官！
写到这里，想到一个故事：兄弟二人，入京赶考，兄中状元，弟弟落选。弟弟先返乡化，阻挡外戚阉人专政，强调任用贤才，辅仕政治，以求汉，弟媳不乐。人夜，弟弟语其妻曰：“别以为考上状元有什么好吧！考上后，那话儿就没有了！”弟媳信以为真，转悲为喜，反倒庆幸自己丈夫落选。第二天，偷偷告诉嫂嫂，说哥哥中了状元，可是那话儿却没了，嫂嫂闻讯大惊，惨然不乐。过几天哥哥衣锦荣归，人人笑脸相迎，惟独嫂嫂愁容满面。入夜，哥哥怪而问之，嫂嫂具以实告，哥哥听了，说：“乱说八道！那话儿好好的在此，谁说没有！”于是解开裤子，局势所趋一番，嫂嫂消受之下，转悲为喜。哥哥乃感伤道：“我做了这么大的官，竞赶不上一根ji巴？”
如今谁人党的大官们，不管是黑官白宫，都不是好官，都赶不上一恨ji巴耳！而他们却一个个扬扬自得，鸟（《水浒》发音）得要死。对他们而言，该是“鸟之将死，其鸣也哀”；对我而言，该是“鸟鸣山更幽”，小如兄，你说对差池？小如兄，在这种随处鸟粪的岛上，孟胡子居然还要在体制内做他们的国聚会会议员，你说孟胡子该不应打？所以对孟胡子，我真“爱恨交并”，一方面未尝不盼他做体制内革新（因为革新得好，总比不革新好一点），一方面又盼他基础不认可这种体制（一切先革新了体制再说！）至少我小我私家，我是属于后者的，所以我说过在国民党当道时候，我就要宁愿宁愿做无政府主义者，做“安那其”（an－arch，这个字。h发k的音，三十年月以前的文人却把它发出其的音），我是不屑于同国民党做任何形式的相助的。认可它的体制，纵然阻挡它，也会有余憾的。所以古代的不相助主义者，第一条就是不奉他所厌恶的政权，只有这样，才算彻底。这点意思，在这岛上，相识的人恐怕不多了，此国民党三十三年鼎力大举宣传之功也，三十三年的外压力，足以使匹夫匹妇发生内屈服了。所以各人都习惯性的不疑有他了，习惯性的认可国民党的体制了，老黎民是忘八，由此可证。
因为看不破这种体制，所以各人通常视体制比ji巴重要。抢得头破血流、力竭声嘶，实在可笑。郭国基说“国民党把鸡吃了，剩下鸡骨头给我们来抢、来竟选”，真是一针见血之论。虽然郭国基仍难免于抢骨头，但他真的能警醒到这一点，不是洋洋自得，而是满怀悲愤，在国民党体制下抢骨头，抢到了该是志哀，不应是庆祝，肉都给人吃了，他妈的啃着骨头庆祝什么？要知道在这种体制下，“日理万机”实在赶不上“日理一鸡（ji巴的鸡）”，不理鸡而去理鸡骨头，真是傻不**也！
……（略——编者）
不外，话说回来，孟胡子如当选上“立法委员”，倒是一大鲜事：他会把那些老忘八们气死一半。孟胡子的戏路极多，前途不行限量。基于一点理由，基于玩世、讽世这一方面的理由，孟胡子倒应应当选，因为他会使“敌人叫，我们笑”。
在藐视政治以后，“安那其”大可变为“安娜骑”，俯首甘为尤物牛矣。信陵君、龚定盫等都走温柔乡蹊径，我却不如此堕落。尤物只在跟我同一战线的才被我肯定，否则的话，她们是落花飞絮而已，我不会理任何不识货的女人。
昨晚山上甚凉，颇有高处不胜寒味道。想当年你在阳明山，我在台北；如今我在阳明山，你又在外洋了。你总是马不停蹄，先我一着。想来这都是小马之功，请你特别代我问候她。并请代我问候老太爷、老太太。转告老大爷，说是李敖说的：“你们罗氏父子什么都好，就是一生做了缺德事——把阳明山别墅地卖给张其昀，张其昀盖了中国文化大学，他把这学校办得奇烂无比不必说，他竟把这学校盖得奇丑无比。他学协和医院的中西合壁修建，可是曲线屋顶与脊饰做得差池，中国修建学上‘反字向阳’与‘翼角起翘’的比例都差池，效果单薄得不像天坛之顶，反倒活像戴个大草帽！这种草帽从台北南海路的科学馆戴起，一直戴到阳明山的中国文化大学，真是修建学上的大荒唐事件！你们罗氏父子竟提供工地，让国民党大官人丑化阳明山，是不是缺德？”（另一缺德并发症是该大学因不停的巧扬名目，故房舍不足，于是来个一屋十八用，每屋开三四个门，每门上面左面右面都是招牌、匾额，效果一间屋子，从左面看是地质研究所，从右面看就是什么什么纪念堂，弄得五花八门，黄鱼三十吃，可笑无比，你们说国民党厮闹不厮闹？张其昀还窃盗名器，乱颁“名誉哲士”学位，甚至颁到日本军阀帮凶岸信介等的头上，种种怪事，都是“汉唐以来所未有也”的！小如兄实在该上阳明山凭吊一次、忏悔一次、而且自打手心一百下，以赎前愆。对差池？）
以上是听说你到台湾后，零零星星写的。可是为了怕给你不利便，所以直到你脱离台湾，才决议写完这封信。你送的书，都收到了，真谢谢你。
这封信，也许我会在“李敖千秋评论丛书”中揭晓。其中虽有ji巴等字眼会被戴有伤风化的帽子，可是ji巴字眼明见于《红楼梦》，国民党必须得先查禁《红楼梦》，才气接纳这种罪名，可是他们总不能查禁《红楼梦）吧？
敖之
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九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