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乍起（七）（1/1）

“出了这么大的事，总需要点时间清静。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在世吗？也不跟我商量就部署去杭州，周一我尚有课呢，怎么赶回来？”

两月不回家实在说不外去，理亏自然气短，仅敢轻轻地诉苦，因为确实打乱我的事情企图。而且以为老太太也该发作够了。哪想到简朴几句话竟然点燃了她积久的恼怒，险些像军器库爆炸！

“你需要时间，需要时间干什么？学校离家顶天二十里地，你算算你这一年回家频频！已往在杭州，你不到点不上班，不到点就下班。为这事亲家奶还说你胸无雄心，整天在家打恋恋。已往你麻将不打扑克不玩，不唱歌不跳舞，你现在什么不会！五毒俱全！老家十里八村就咱家祖坟冒清烟，出你这么一个博士，你爹你妈走哪都以为腰杆子硬，脸上色泽。现在你当什么校长助理了，你以为你前程了，我和你爹从来没敢跟老家说过，连你姐都不知道，我们怕丢人！媳妇失事我惆怅一阵子就好了。背后和你爹核计，你又不是找不到妻子，不就是多个月亮吗？人家要是嫌弃，月亮由我带大。凭你的条件，黄花大闺女得上赶子找咱，再娶一个没准儿比头一个还强。”

“你爹你妈你可以不管，怎么连孩子也不搭理啦？孩子哪儿对不起你？你白昼晚上在学校干什么？你就能忙成那样？打死我我都不信。这么大的人有家不回混宿舍！能揣根儿什么好肠子？亲家奶都跟我说了，现在这所大学比杭州那所差老鼻子了。说你现在的向导都是些馕馕踹（五花肉），没几个有水平的。亲家奶管不着你，我们管不了你，向导管欠好你，正好！你现在成了没王的蜂子，自个儿折腾吧。我可告诉你，你不怕别人戳脊梁骨，我怕！我和你爹省吃俭用供个博士，是为了光宗耀祖，不是留着给别人戳脊梁骨的。”

“连方老师都为孩子着急上火，来家里好频频，你说我们怎么说道？我和你爹厚着脸皮给人家致歉！亲家奶三天两头打电话体贴孩子，我现在都不敢接电话。你可好，连影儿都看不到。我告诉你，孩子是你的，她爱死死爱活活！我不像你爹会说话，这孩子不是我们的命，谁也不能替我在世，当年我和你爹倒是以为你是我们的命，到头来还不是扯王八犊子！亲家奶也是多余，自个儿三灾八难的，还天天大老远费心这事。方老师更是吃饱撑的，她也不想想，孩子爹都打哈哈，别人顶多是个屁，不带响的屁！”

老太太的恼怒像潮水，一浪高过一浪，比胡屠户骂范进更淋漓酣畅，完全掉臂及我的自尊。早先我只管忍着，因为自己确实做得太过，而且也怕她高声。这屋子又老又旧，隔音很差，一旦老太太拿出在老家的嗓门，左邻右舍今晚就甭睡了！这里是学校已往的职工宿舍，住着许多老西席，我不想成为学校的新闻。老太太肯定是接受了岳母的建议来规劝我，可是她没有岳母的知识修养。想到岳母我也伤心，从脱离杭州那一刻起，哪一天不想她老人家频频？昔人说，肠一日而九回。但实话实说，拔出插在我心头的那把刀子，伤口不会愈合，而三位老人面临这样的事实，恐怕得九死一生或者是永不超生。体格孱弱的岳母更经不起再一次攻击。有什么意义？老太太说我不像男子，受重伤的男子她知道什么样儿吗？她想痛快可以骂我，可我想挣脱魔障，骂谁？况且从懂事起，老太太再没有刻薄地指责过我，心情已经够糟了，又遇上这么一出以为心火往上撞，望见老爷子进来，我认为时机已到，不耐心地顶嘴道：“老太太，你有完没有？”

老爷子长叹一声，“孩子醒了，找奶奶。听你妈把话说完。”老太太撩起衣襟擦泪，起身向外走，恨声不停地又丢下一句。

“黄土都埋到我和你爹下巴了！你自己看着活吧。”